沉珠

【人生】溯洄从之12

*戬独

*预警见前文

暮色四合，小二正在门前点灯。这时候路上行人稀疏，更不见几个客人。他挂上灯后正要进屋，却有人在身后喊“小二，可还有客房？”

那是个典型江湖打扮的女人。梳着灵蛇髻，两只铜钗挽发。穿一身短打，背后背着两把剑。这女人步伐稳健，有些像男人。再看她双眼，目露灵光。

她身后还牵着一匹马，马上驮着一个人。看身形是个男子，披头散发浑身血污。只是他趴在马背上，看不清神色。不过这副模样，想来也是伤重至极。又是两个江湖客。

“还有还有！不知姑娘要哪种房？”小二问。他见过这种人不少，来来往往已是习惯了。这时候若是露怯，反而不好。

女人朗声回答：“一间上房。”

小二岂敢不应，欢欢喜喜把人请进去，便领人去了房间。

这女人正是带着杨戬出走的封天。灭神大阵破了之后，她飞出华山几百里才敢停下歇息。说到底也是生生割裂了一半神魂，虽然那半边神魂本就不属于她，否则也不能达到冒充杨戬本身的效果。但那部分神魂好歹与她一起存在了几百年，生生分出还是伤了些根本。

为了遮蔽行踪，封天便找到此处修养。华山自古是名山，周边不少镇子。待到跑的已经看不清华山，她才敢找个地方歇下。

约莫是这一天过得太刺激，封天这金石化身竟然也感觉到了些许寒冷。她收起双剑，把它们重新戴回发髻上。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，摇身一变化作一个江湖女人。随后变出一匹马儿，将杨戬抱出来让马驮着。一切收拾妥帖，这才敢去镇子上。

先前她已做了无数准备，杨戬与她只要不主动暴露，便是玉帝来找，也要花上一番功夫。如今前尘尽断，她只想尽快让杨戬养好身体。

封天将杨戬从马背上抱下来，那小二这才看清他的样子——是个剑眉星目容颜昳丽的男子。再看封天一个女子能把这起码八尺男人抱起来，小二啧啧称奇。

江湖客的事少管，小二没多话，给她开好房就离开了。封天把杨戬放在床上，此时她不敢离开房间，小二似乎看出其中端倪，便问“不知姑娘可要请郎中给他看看？”

封天摇头“不必了，你下去吧。”

小二面不改色出门，心想果真是最毒女人心。这男的怕是不好受了。

杨戬肉体成圣，身上的伤口用凡医的法子也使得。只是他本命真元亏损，法力几斤枯竭。这东西养起来才是费劲。

如今已经安定，封天用法力笼罩房间防止外面的人进来。她扶起杨戬，让他坐着。这样才方便运功补足他的亏损。这是个精细功夫，若是做得好，杨戬今夜就可以恢复意识。

伏羲水镜扔在不停的播放着杨戬的事迹。或许是封天的法力失效了，痛感同步的效果已经结束。杨莲跪坐在地上看着那些画面。

她看见她的二哥踉踉跄跄的起来，跟着玉帝来到了封神台。封神之战早已是多年前的旧文，甚至神仙们都已经遗忘这里。

杨莲自己对此处也并不清楚。当初杨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之时，她正在女娲座下安然无忧修炼。紧接着杨戬成圣，她也被封华山圣母。她只听说过封神台上敕封那些死去的魂魄去天庭入仙籍，听从天庭调遣。那之后封神台便消失在众人口中，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。

如今这东西再次出现，杨莲下意识感觉不好。

封神之战本质上是招揽英才上天，说是沾血的阴司也不为过。若非有上古大神下神谕和阐教镇压，封神台的血怨之气都要溢出来了。

玉帝为什么要带二哥来这里？

杨莲几乎要贴在水镜之上。

只见镜中，玉帝早已与杨戬废话完毕。她那生来傲骨嶙峋的二哥，如今狼狈的躺在封神台上。玉帝淡金色的指尖划过杨戬光洁的额头，那指尖仿佛太阳烈焰一般灼烧而过。再看时，杨戬神目已毁。

“不要！！！！”杨莲喊的凄厉非常。从前她看向二郎神那狠毒的眼神终于转化为痛楚愧疚，看向玉帝的眼神终于妒怨丛生。这声音让刚刚转醒的百花与嫦娥浑身震颤，似乎听见当年杨戬看着瑶姬被玉帝处死的怒吼。

那是她的二哥啊！小时候以命相搏换她安然无忧的二哥，少年时血战拼杀换她岁月静好的二哥，成人后忍辱负重换她性命无虞的二哥啊！

我究竟做了什么？我是华山圣母，人人称颂的女神。我是宝莲灯的拥有者，我是大地之母座下门人。我自诩良善，为何对至亲之人如此狠毒啊！

然而她还要看，仍要看！先前刻骨铭心感同身受的疼痛让她此时分外清醒。她眼睁睁看着那怪物一样的封神台将她二哥吞吃殆尽。

哈哈！好一个显圣真君啊！好一个二郎神！这三界要他庇佑护持，这至亲要他有求必应。于是最后的结局是血肉尽失，魂飞魄散！杨莲呼吸急促，好像要呕出心肝一班。她茫茫然回头去看，看那一张张猜忌过辱骂过杨戬的脸，还有她自己。她摸了摸自己的脸，这张温婉可人的脸。她的眼泪犹如泉涌，将她精致的妆容冲的七零八落。

哪吒呲目欲裂，他将手中的乾坤圈掷去。沉香与小玉更是没有闲着，可这毕竟是幻境。那水镜安然无恙，反将几人的法力法器反弹，险些伤着彼此。

宝莲灯徐徐转来。杨莲身体里与至亲同源的血脉开始鼓动。宝莲灯光芒大盛，杨莲从未如此清晰的感知到其中属于血脉亲人的东西。

她二哥的本命真元。

“是宝莲灯！”嫦娥不忍再看镜中情形。她仍是冷着一张脸。只是心中悲戚，如今尚有余力观察情形。

终于，水镜上的活祭到了尾声。祭台上的残魄好像忽然有了灵识。竟不甘心逝去。诡雾中传来女孩儿的笑声，走出一个白生生的可爱女娃。那残魂便再不想挣扎，安心去了。

那是我自己。杨莲已哀无可哀，算来浮生一梦，竟只有吃了他的封神台送来最后一缕温情。

传闻鬼怪杀人前，为使被杀之人心甘情愿赴死，便制造须弥幻境，送人毕生执念达成。如此死亡，也可消弭孽力。

原来，我才是那执拗。是我，害死了二哥。

封神台汲取了生的力量，功德冲天，业力土崩瓦解。洁白的殿石玉柱间开出万重桃花，迷人心眼，醉人心弦。粉红芳菲下，是杨戬最后留下的残骸——破败的衣物。他连自己的武器都是一场笑话，遑论性命。

落红流芳，玉帝这般死物竟也落下一声叹息。叹其母正饮九重天上琼浆玉露，其妹正该携亲朋好友和乐融融推杯换盏。今朝竟只有杨戬奔赴死期。

玉帝神目轻阖，三界流转，静默奇然。

悠悠碧落，漫漫黄泉。唯其末路，死寂孤独。

啊——

你个痴人。

TBC.

把我自己写哭了

大哭

我的二哥

我的二哥

你带我走吧

（大哭）